伊斯蘭共和國的建立和鞏固(1979年2月到兩伊戰爭)
在這一時期,沙阿已經出逃,末代首相沙赫蒂亞爾組成的看守政府已經垮臺,巴列維王朝已經不再是伊朗政治舞臺上一股力量了,但是伊斯蘭共和國此時并沒有建立,逆世俗化政策并沒有全面推行,甚至這兩個概念不是社會面的共識,顯然,用巴列維王朝的反動性作為逆世俗化的原因是不太夠看的。
巴列維王朝是垮臺了,霍梅尼在萬眾擁簇下回國了,但伊朗的未來是什么樣的仍然沒有定論。巴扎爾甘為首的西化知識分子希望建立的是仿效法蘭西共和國的“伊朗共和國”;人民圣戰者等左翼伊斯蘭希望建立的是“伊朗伊斯蘭民主共和國”;圖德黨、人民敢死游擊隊希望認為伊朗的“二月革命”已經結束,現在應該是伊朗的“十月革命”時期了,伊朗的未來是“伊朗人民共和國”;教士的理想是“伊朗伊斯蘭共和國”,但蒙塔澤里、塔萊加尼這些教士的理想也希望一個比今天看到更民主,更進步的伊斯蘭共和國憲法。
而霍梅尼此時采取了一個巧妙的做法,他并沒有直接的將自己的伊斯蘭共和國設想全盤托出,他的勢力缺乏掌控國家的能力。因此霍梅尼采取了“雙重政府”策略。一方面,霍梅尼任命西化的知識分子巴扎爾甘為政府總理(巴扎爾甘是一位虔誠的穆斯林,但立場溫和,主張民主政治,經濟自由化,與西方保持友善態度,反對教法學家對國家的全面控制),實際上不給他任何權力。而實際上,霍梅尼授意及其支持者利用什葉派網絡組織革命委員會,在伊朗境內組建民兵、革命法庭,掌控并改組那些巴列維王朝的基金會、銀行、國有公司,建立或者支持伊斯蘭共和黨、建設圣戰運動、真主黨等政治組織。伊朗實際上出現了兩個政府的狀況,這種策略一方面能夠為霍梅尼一派爭取時間掌控國家,也有利于敗壞自由主義者的名譽,將國家的混亂歸咎于所謂的“合法政府”。而左翼派別也對伊朗此時的局勢保有疑慮,有的相信接下來應當是伊朗的十月革命,斗爭遠未結束;有的主張霍梅尼和資產階級們可能會篡奪革命果實(諷刺的是,很多左翼將此時主要敵人看做資產階級或者帝國主義,而忽視了真正的敵人);有的對伊朗有更激進的政治理想,他們保留武器和武裝,要求巴扎爾甘政府做出改革,但這些策略同樣在霍梅尼的計算之中。顯然,自由主義者將會是第一個出局的派別。而一些逆世俗化措施,比如對不戴面紗進行羞辱,譴責電影和音樂,但此時伊朗政治的關鍵議題仍然是未來的伊朗要走什么樣的道路,而一些抗議也在霍梅尼一方掌握的民兵壓制下沒有產生什么作用。
在同年3月底,伊朗舉行了關于政體變更的公投,公投的議題是是否同意將伊朗古老的君主制政體變更為伊斯蘭共和國,98%的選民投了贊同票,國際觀察員對這一公投的公平性也給與肯定。但問題是,這個伊斯蘭共和國應該是怎么樣的,霍梅尼并沒有給出回答,一些派別主張在公投選項中給出非伊斯蘭共和國也非巴列維的第三個選項,或者在變更選項中不要把話說的那么死,不要限定伊斯蘭共和國的選項,但全部被霍梅尼拒絕?;裘纺釋⑦@次公投的選擇限定為要么是“伊斯蘭共和國”,要么就是“巴列維王朝”的策略讓他在憲法制定議題上掌握了主動權
下一個的關鍵時刻是伊朗人質危機。巴扎爾甘政府在1979年11月1日出訪阿爾及利亞,而3天后,伊朗人質危機爆發,巴扎爾甘對此事完全不知情也毫無掌控能力,而他舊日對西方國家的溫和態度讓他此時百口莫辯,而與美國的緊張關系也塑造了一種“革命果實在西方勢力威脅下岌岌可?!钡姆諊?。毫無辦法的巴扎爾甘只好辭職。
而巴扎爾甘辭職后的11月15日,伊斯蘭共和國的憲法草案通過,并要求在12月1日進行公投(而在此前,霍梅尼以國家不穩,失序為由要求憲法委員會進行反復商討,然而巴扎爾甘政府的倒臺顯然并不會讓國家更加有序了,,,),由于巴扎爾甘政府因為人質危機主動辭職,對公投的控制權已經到了霍梅尼一方了。
而面對新的憲法公投,七零八落的反對派完全沒有統一的戰略;伊朗圖德黨呼吁支持公投,被認為有可能受到了蘇聯的影響(83年該黨被伊斯蘭共和國迫害,8500名黨員被捕);伊朗自由運動支持公投,理由是認為伊斯蘭教士掌權總好過無政府狀態(今天該組織被允許存在,但已經沒什么政治影響力了,還時不時被搞一下);伊朗人民圣戰者宣布抵制公投,但他們仍然對民主政治抱有幻想,其領導人馬蘇德·拉賈維還計劃在公投后的總統大選參選,以修正憲法中的不公正;溫和教士,比如沙里亞特馬達里宣布抵制公投。但重要的是,軍隊,基層,財政已經完全在霍梅尼一方手中了,而反動派連個共識都沒有。最終公投以99.5%贊同通過。
憲法通過之后,霍梅尼一方仍然沒有實現對政權的完全壟斷,因此,對溫和教士和左翼力量的清洗被提上日程,首先,試圖參選總統的馬蘇德·拉賈維被霍梅尼下令禁止參與大選,人民圣戰者被禁止示威;沙里亞特馬達里被叫到庫姆訓斥,1982年起被長期拘禁;塔萊加尼死亡,他的兩個兒子聲稱其死于暗殺……溫和派教士和左翼也幾乎盡數撲街
而總統大選的結果某種意義上與巴扎爾甘相同,又一位立場相對溫和的人士巴尼薩德爾當選總統(頂包的),巴尼薩德爾反對教士對政權的完全獨裁,主張新聞自由,反對酷刑與拷問?;裘纺釀t加速對政治的伊斯蘭化:第一屆議會被選出,對教法學家治國持贊同的成員占大多數;革命衛隊大肆擴張,巴列維王朝的前軍隊遭到了清洗;人民圣戰者因為其對伊斯蘭共和黨總部的襲擊而被徹底鎮壓,被迫流亡國外;對伊朗大學和社會進行“革命”,進行去世俗化策略。而在戰爭、經濟、外交上的無能和不成功則被歸結為巴尼薩德爾的失敗。等到這些塵埃落定后,巴尼薩德爾的利用價值也結束了(更何況他本身也與霍梅尼的理念相沖突),霍梅尼聲稱“沒有人應該反對民主選舉出的議會”(而高度翼贊教法學家治國的議會怎么會對巴尼薩德爾有好臉色呢),巴尼薩德爾最終辭職,與人民圣戰者的領袖馬蘇德·拉賈維一起流亡巴黎。
最后一件幫助霍梅尼穩固政權,推行逆世俗化的是“兩伊戰爭”。兩伊戰爭實打實的制造了緊急狀態,霍梅尼對政權的控制,對社會進行去世俗化、打出宗教旗幟整合社會的努力(反墮落化巡邏隊,服裝限制的全面鋪開,教育改革,電影審核皆是在這一時期鋪開的)變得天經地義,更是轉移了伊朗人民對革命的注意力。而趁此機會,霍梅尼對圖德黨、人民圣戰者、人民敢死游擊隊加大逮捕力度,大量政治犯在監獄中被處決……伊朗國內的反對派幾乎已經被肅清。而國外的反對派在兩伊戰爭期間反對現政權不是個合適的選擇。而最大的反對派之一,人民圣戰者選擇在戰爭期間投靠薩達姆,組建伊朗民族解放軍試圖借伊拉克的力量推翻霍梅尼政權,此舉讓人民圣戰者在伊朗人民心中的名譽完全敗壞。至此,霍梅尼對政權的掌控全面實現,去世俗化策略的鋪開也再無阻礙。
人民呢?人民在此時正在進行時的去世俗化中扮演什么地位?市民們反對,但他們的游行遭到了革命衛隊的鎮壓;學生們的反抗隨著對大學的管控和人民圣戰者等左翼組織的崩潰而失去組織;農民,工人,城市貧民他們并不反對去世俗化,但也沒有證據表明他們強烈支持去世俗化策略,將其視為必不可少的目的(對于許多參與去世俗化運動的民兵來說,他們更將對那些墮落文化的斗爭看做牟利和發泄的手段,許多地下派對或者違禁品,通過賄賂就能躲避搜查)。
更能體現去世俗化策略在社會支持程度的是伊斯蘭共和國本身的一些反應:1982年霍梅尼發布的《司法伊斯蘭化》法令事實上承認了雙重文化標準:公開場合清真,私底下寬松;1988年10月霍梅尼發布法令允許音樂器材出售,允許下棋,允許打撲克;1987年12月霍梅尼發布法令默許電影的娛樂作用。而霍梅尼死后的拉夫桑賈尼和哈塔米政府更是在文化上采取了更相對開放的策略。今天伊朗大學生,城市一代對文化上的態度更是開放,他們看韓劇,看中國電視劇,看日漫,會買走私的Iphone……如果去世俗化真的是全民所追求的,霍梅尼的去世俗化策略屬于眾望所歸,那么為什么就連霍梅尼本人在執政后也在一些問題上做出了讓步呢?
此外,彼時伊朗許多人對面紗的虔誠相當一部分也不是對伊斯蘭的向往,而是對巴列維王朝的反對。當巴列維高舉西方化,世俗化的大旗時,一部分人就會蓄上胡子,戴上面紗,而一旦伊斯蘭共和國到來,這些人可能就穿上西裝,高喊起世俗化萬歲了。
同樣重要的是,霍梅尼在伊朗的政治經濟領域上做出了建樹,也是逆世俗化策略能夠推行下去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