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殺手》反映種族問題,卻帶入了“肉體壓迫”之上的一種“文化殖民”,白人物質文明對印第安人在潛移默化之中的同化影響,讓他們自行失去了獨立性,倒向了白人一方,失去原有信仰才是其變弱、被慢性殺死的根本原因。這讓被害者在表面上帶有一種非絕對正義,其被害則由此達到了內里的深度激化,是肉體之上的思想同化。它很徹骨,其表層卻是“政治不正確”的,能夠落實殊為不易。
在電影的序幕中,西科塞斯就明確了歐賽奇人的轉變。他強調了舊日信念在進入白人文明之下的消亡。在創造神圣氛圍的頂光之下,代表“歐賽奇傳統”的父輩煙斗被頂禮膜拜,讓這一幕充滿了虔誠的宗教感。這種歐賽奇人老一輩的信仰即將被埋葬,因為“孩子們要學習新的語言,接受新的習俗”。在一個個少年之眼的注視下,歐賽奇部落對舊傳統的宗教式虔誠即將走向終焉,而他們只是被隔在外面窺視,與內部的老一代隔絕開來。這意味著他們如長輩所說的“與傳統隔絕”,而他們自己的歐賽奇時代則注定是無歐賽奇傳統的,既沒有對其的崇敬與信仰,也沒有生活在其中的愿望。
在序幕的結尾,西科塞斯制造了一種對所謂“信仰虔誠”的諷刺式再現,連接了兩個跨度很大的時代---老一代人將煙斗埋入豐茂的草地,下一秒鐘時空轉換,草地變得干枯,埋下煙斗的地方冒出了石油,年輕的歐賽奇人在慢鏡頭下沐浴石油,在遠景的草原中載歌載舞。他們的姿態就仿佛是傳統部族中的慶神行為,表達著一種信仰,但實際上卻是為了石油,美國白人最能發家致富的道具。虔誠對象從傳統變成了財富,而其代價則是煙斗到石油這一仿佛快進了千年的變化:犧牲了“老輩人的一切”,讓其被分解而成為石油,為年輕人所用。
“信仰”的利益化轉變就此出現在了年輕人的身上,他們的“虔誠對象”只是賺錢,慶神儀式一般的對象石油是“我主”,等同于財富。為此,他們對白人打開采集權甚至聯姻,將遠景中的草原改造成白人的城鎮,就此丟失了傳統歐賽奇人的一切。此行為帶來的必然是草地的變化,不再會是農耕時的郁郁蔥蔥,而是變得噴石油一幕中的皸裂,白人會為了石油而榨干他們的家園。此時過于流行的背景樂同樣說明了歐賽奇人與石油對傳統的抹除作用,已經被白人流行文化入侵。
借助結尾,斯科塞斯同時完成了“對象”與“時間”在范圍上的同步擴展,這也正是斯科塞斯試圖做出的最終表達---一直到今天,一切也都未曾真正改變。就像舅舅所說的那樣,“這不過是日常的一個小悲劇,他們不會忘記我帶給他們的城鎮,我帶他們進入了二十世紀”,少數族裔已經在主動與被迫的混雜之下被帶入了白人文明主導的世界,他們的傳統不可恢復,自身改變的同時也會始終處于白人世界的壓迫之中,卻無法脫離對其的“依附”。白人的殖民并不僅僅是表層的暴力,更包括了潛移默化的改造與影響,這才是它的真正危害。
本片沒有特別挖掘女性視角,詳細展開茉莉的內心世界,因為它的核心還是在于“呈現白人”,反映白人的殖民文明在戰爭或和平方式下的殊途同歸,即一種不可消除的強權與掠奪財富之本性,并讓本性逐漸暴露激化,破壞表面的一切。同時,它也延續了斯科塞斯在晚期的風格,不再隨時強調極端情緒,而是將之融入到整體平和的大環境之中,只是在最顯露的時刻爆發出來。
由此,我們便看到了一切的高度秩序性,白人的極端本性造就了表面平和的假象,而其運行機制則服務于本性。我們會看到本性掩蓋與傳承的機制,它具備高度的客觀屬性,代表著整個群體性社會環境,只在偶爾的失控---歐內斯特和茉莉的初期愛情,失去掩飾的白人掠奪---中顯露出來,隨即馬上復又歸于掩蓋的系統中,表面平和中透著冰冷。
斯科塞斯沒有將所有歐賽奇人都完全當做徹底的無辜者,而是讓他們在開頭“非完全被迫”地加入了白人文化與價值觀,借此反思了美國文化入侵對其種族內部的永久改變,以及茉莉為代表的美麗傳統的消亡。花月殺手其實是殺死“花月”之傳統歐賽奇的一切,既有輸出白人文化的殖民者,也有不再傳統的歐賽奇人,而不僅僅是被迫頂上那個名號卻煎熬崩潰的歐內斯特。他甚至不是事件里真正的核心人物,只是一個不純粹的白人與不情愿的“花月殺手”,同時也因其不純粹性而成為了被毀掉的“向往花月者”。
世界永久地改變了,這意味著所有人的改變,在其中變得對立起來。毫無疑問的是,這個表達同樣針對了當下的世界。既“平權”又“當代”,以斯科賽斯的風格進行呈現,這是本片極其重要的價值所在。